飞蛾扑火……吱。

有一种爱情,是刻在心上的刀。

가장 찬란한 순간, 우리는 하나였다.
“成年人,连崩溃都是静音模式。悄无声息地哭泣,不动声色地治愈。”

【联合产粮活动|澜巍】千年

55555写得这么好

太太神仙啊!

太太是巍巍转世












澜巍及衍生产粮活动:

澜巍及衍生写手联合产粮活动|第三弹|第八发




1.


 


阴间的风嘶吼着刮得脸颊生疼,沈巍呆呆地站在三途河畔,看着那团散发着温暖光晕的魂魄被黑暗裹挟着消失不见,才终于意识到:昆仑的确是死了,他的魂魄也真的入了轮回了。


 


他体内源自鬼族的力量正在和原本属于昆仑的神力碰撞交融。但他等不及了。


 


沈巍赶到那户人家门口时,正听到新生儿响亮的哭声穿透空气。他破门而入,无视周围的男男女女惊恐的眼神径直走向那还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床铺,抱起了啼哭的婴儿。


 


这便是昆仑的转世了。沈巍犹犹豫豫地拍了拍婴儿的背。


 


婴儿的小脸皱皱巴巴,眼睛还未睁开,却在沈巍别别扭扭的怀抱中止住了哭声。沈巍看着婴儿的眼神温柔又炙热,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诡异。


 


“神,神仙,您……”婴儿的母亲顾不得产后虚弱,鼓起勇气扯住了沈巍的衣袖。沈巍皱着眉拂开,抱着孩子往门口退了一步:“我不是神仙。”


 


说罢他就要带着孩子离开。那母亲痛哭起来,跌跌撞撞的爬下床抱住他的小腿,周围的人也跪倒一片,砰砰磕着头,乞求他不要带走这个孩子。


 


沈巍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一手揽着孩子,另一只手掐住了抱住他的那个女人的脖子,慢慢收紧。


 


那女人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恐惧,却还燃着执着。沈巍猛然想起昆仑不喜欢他伤害生魂,况且这女人生下昆仑转世,也算是一件功德,就松开手,任她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自己带着孩子化作烟雾消失了。


 


大不敬之地太黑了,又冷,沈巍带着他去了昆仑山,找了处暖和的温泉,坐在岸边抱着他。


 


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咯咯地笑。他不甚熟练的逗弄了一会儿,小孩子两眼一闭,张着嘴哭了起来。


 


生于混沌的鬼王,自出生起便孑然一身,哪怕后来跟着昆仑君四处游历,又哪里学过带孩子。温泉的蒸汽袅袅,沈巍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是饿了。


 


小孩子要吃奶,沈巍还是知道的。可他哪里有奶,鬼王煞气所至,方圆几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更无处去寻。他想了想,把食指放进牙间用力咬破,然后凑到小婴儿嘴边。


 


小孩子抱住他的手,用力吮吸起来。他一口气还没松下,就看见怀里的婴儿吐出了自己的手指,连带着喝进去的血也吐了出来,哭得更大声了。


 


沈巍再凑过去,小孩子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喝,只偏着头拼命躲开,哭的专心致志。


 


沈巍有些难过。他拿袖子把小婴儿吐出来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鬼族的血是黑色的,污秽不堪,他怎么能用这种东西喂他呢。


 


他抱着婴儿发了会儿呆,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他用布料包裹住已经哭得没力气的婴儿,又回到了那个房子。


 


屋子里哭哭啼啼的人们看见他,一瞬间空气寂静的有些可怕。沈巍走到那个妇人身前,将小婴儿递过去,语气生硬:“他饿了。”


 


妇人犹豫地看着他的脸色,伸出手接过襁褓,战战兢兢的撩起衣服,开始哺乳。


 


沈巍看着小婴儿大口大口开始喝奶,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上些笑。


 


2.


 


“娘,我出去玩啦!”


 


“知道啦,自己小心些,不要跑远。”妇人揉着手里的面团,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不远处站着的沈巍一眼。


 


沈巍将昆仑的转世送回父母身边后并未离开,而是紧紧跟着不离寸许,其他人又不敢赶他,再加上他好像确实没做出什么伤人之举,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转眼便是八个年头。当初小小的婴儿已经可以满地跑了,也只有他,敢肆无忌惮的靠近沈巍。


 


“你又站在这里。你怎么不过去和大家打招呼啊。”小孩子突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沈巍身体僵了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孩子就抬起头来,俨然一副说教的姿态:“我娘教我,见到人要打招呼,不然就是无礼。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能没有礼貌。”


 


沈巍无措的点了点头。他在昆仑面前一向是受教的那一个,哪怕眼前的昆仑转世仅仅是一个还不到他胸口的豆丁,他也下意识的记住所有的要求。


 


“还有,你多笑笑嘛,你一天到晚冷着脸,其他人多怕你啊。”小孩子踮着脚戳了戳他的脸,他后退了半步,口中又被塞了什么硬块。


 


沈巍小心地用舌尖去舔,甜的,是小孩子喜欢吃的桂花糖。他老老实实地含住,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嘴角。


 


“对呀,你看这样就很好看。”小孩子拍着手,“我娘叫我吃饭了,你记住多笑笑啊!”


 


小孩子进了屋。沈巍又往前走了两步,清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嘴角扬起的弧度却逐渐落了下来。


 


他时常想,他求神农将昆仑的魂魄投入轮回,究竟做的对不对。他为一己之私,要昆仑饱受轮回之苦,要是被昆仑知道了,会不会生他的气呢。


 


他心中愧疚,只想着要保护好昆仑的转世,谁曾想事与愿违。短短几个月过后,小孩子生了一场疾病,来势汹汹,药石无医,很快咽了气。


 


沈巍带着那小小的魂魄走过奈何桥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原来人类的生命竟然是这样脆弱的吗?


 


他努力回想,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昆仑的神魂转世,哪怕缺了一朵魂火,魂魄不稳,也不应当这么早就夭折。


 


沈巍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没能保护好昆仑的转世。下一世他更加寸步不离,连睡觉时都站在床边守着,没想到这一世离世得更早——仅仅五年。


 


接连三世都早早夭折,沈巍眼看着昆仑的魂魄又一次投入轮回,照例动身去凡间。他这次去得早了些,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他站在床边冷眼旁观着产妇的声嘶力竭,随着一声尖叫,孩子滑出体外,他伸手去抱,听见那产妇意识不清的一声:“好冷啊……”


 


他的手僵在原地。


 


备产的房间烧着好几个炭盆,整个空间都暖烘烘的,简直要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她却说冷。


 


那自然是因为沈巍。


 


鬼族来自千丈黄泉之下,阴气刻入血脉,沈巍身为鬼王,更是煞气浓重。人类本就脆弱,和他长久相处下来,阴气入体,自然活不长久。


 


原来给昆仑带来灾厄的,一直是他。


 


沈巍回到大不敬之地。鬼族戾气所化,寻常东西根本伤他不得。他将经脉中的煞气抽出一部分,凝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刀。他把刀慢慢捅进胸口,痛得缩成一团倒在大神木得树根下,看着顺着刀刃流出的鲜红液体,才感觉心痛如绞的滋味好受了些。


 


他是污秽的化身,怎么能去玷污昆仑的魂魄。自私带来的后果他已经清楚,从此以后,他再不能陪在昆仑身边了。


 


3.


 


太难熬了。


 


沈巍从来不知道思念也能这样逼疯一个人。他躲在暗无天日的大不敬之地,不知今夕何夕,和他血脉相连的十万大山却告诉他,他的昆仑长大了,成家了,子孙满堂,安详离世,如今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年复一年。他从前跟在昆仑身边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区区几百年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如今却真实的领教到岁月的可怖。


 


他把那朵魂火贴在脸侧,感受着跳动的温度。他不能自私,他必须离昆仑远远的,不然他会害死他的。


 


他将那朵魂火封入晶石,握在手里。坚硬的质感终于让他有了抓得住什么东西的错觉。他饮鸠止渴一样一遍一遍回忆着他和昆仑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岁。从初见的惊鸿一瞥,到跟着昆仑君游历名山大川,直至最后昆仑君的手指轻点在他额头,带着笑意跟他告别:“我走了。”


 


他想他。想见他,想跟他说话,想被他抱在怀里,想的快要发疯了。


 


手心的晶石硌得沈巍掌心生疼。他就要忍不住了。只要一眼,只要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他就满足了,再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


 


他身上有昆仑留下的一部分力量,因此轻易感应到了昆仑魂魄的所在。沈巍下定决心,就立刻动了身。他幻化出一身和寻常人无二的衣服,混进集市的人群,远远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在一个个摊位上挑挑拣拣。


 


沈巍痴痴地凝望着。那人温柔的侧脸,专注的神情,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沈巍忍不住走近了些,还能听见他和商家谈笑的语调。


 


这是昆仑。是他的昆仑。沈巍不知不觉地又靠近了几步,猛然惊觉已经站在了那人背后,一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不行……太近了。沈巍仓皇地转身,不知和谁撞在了一起。他心绪飘忽,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扶住,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关切地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他呆愣地被那人扶起,那人眼尾的细纹都带着暖意:“我看你好像跟了我一路,怎么,有什么事吗?”


 


沈巍怔怔地望了他半晌,落荒而逃。


 


他躲回大不敬之地。寻常东西根本伤他不得,但他用黄泉千尺之下与他同源的煞气化成的斩魂刀可以。他缩成一团靠在已成枯木的功德古木下,撩起衣袖,用锋利的刀刃划破自己的皮肉。


 


这是惩罚。沈巍想。他是个会带来灾祸的人,他明明知道这一点,竟然还去见他。


 


涌出的血汇成一股,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一滩。疼痛让沈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他毫不手软地划出一道道伤痕,黑色的雾气盘旋在伤口处,阻止着本能的自愈。


 


要是昆仑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吧。沈巍想。


 


他想让自己记住这疼,脑海里却全是那人扶住自己的那一幕,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宛如戒不掉的毒。沈巍觉得,若是能让他再碰碰自己,再对自己说说话,哪怕是将整条手臂都砍下来,他也是愿意的。


 


原来鬼族真的这样天生下贱。沈巍绝望地想。连自己的欲望都无法自控,他又该如何变成昆仑君会喜欢的样子。


 


他躲在黄泉之下,浑浑噩噩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感应到,这一世的昆仑去世了。


 


阴差将昆仑的魂魄带到奈何桥边。这一世的昆仑百岁而终,魂魄变回正当青年的样子,并没有寻常魂魄那样面对阴差畏畏缩缩,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然而阴曹地府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好景象,他看了一圈,最终把视线落在那个一身黑袍站在桥边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弥漫着浓稠的黑雾,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趁着阴差不注意,凑近了那个人。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周身忽然紧张了起来,却没有躲开,他便放肆地打量。黑雾后的面容苍白而精致,鸦羽一样的睫毛在翘挺的鼻梁两侧打出一片阴影,薄薄的唇紧抿着,那人低垂着头,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皱着眉思索了一阵,突然想起某次集市上惊鸿一瞥的那个身影。那时这双剔透的眸子里满是他看不懂的情愫,只消一眼相交,就惊得他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这人混入人群中,再寻不得了。


 


他依旧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像懂了一些什么。于是他对那人笑了笑,说:“是你啊。”


 


4.


 


沈巍时而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若是杀了昆仑的转世,将那魂魄一口一口吞下,是不是也算得和昆仑融为一体,再不分离了?


 


他知道这是鬼族的天性,他本就是这样粗鄙又低贱的东西。就算他被昆仑君强升了神格,这些源自血脉的东西也难以更改。


 


可是昆仑君不喜欢。那他就要改掉。


 


他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什么是喜欢。人间的话本有许多,讲的都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沈巍只知道他能为得到昆仑君一点点的在意付出一切,于是就这么做了。


 


他渐渐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本性。他懂得了如何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注视着,保护着他并不记得他的爱人。


 


他做的很好。昆仑的转世再也没有发现过他。宽大的黑袍之下是无数来不及愈合的伤痕。浅层的伤口长好了,就捅进更深的里层。这样连绵不断的疼痛可以提醒他,他是这样污秽的人,是不配站在昆仑身边的。


 


但他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每当这时,他就放任自己靠近一些,能装作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温度,听见他的声音,以此来撑过下一个百年。


 


沈巍觉得自己漫长而没有边际的生命似乎有了新的执念。


 


有一世他亲眼见他娶妻。沈巍混在道贺的人群中,遥遥的敬他一杯酒。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以前昆仑总不让他喝,如今他也想尝尝酒的滋味,或许在期盼什么,他也不知道。


 


昆仑并没有如过去一样来阻止他。他按着酸胀的额角醒过来,茫然地走在院子里,远远听到女子的嬉笑声。他循声望去,正是他新婚的妻子。


 


暴戾的情绪涌上他的全身。那大概是他最深切的体会到嫉妒的滋味。他恨不得冲过去将那女人撕碎,却在听到昆仑的声音时奇异的平静下来。


 


“娘子辛苦了,新婚第一天还要你早起给我做饭。”昆仑亲昵的搂住那女人,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不过我就爱娘子的手艺。娶妻就该如娘子这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沈巍浑身的戾气散了个干净。他闯进当朝最著名的厨师的家里,将那倒霉蛋从床上拎起扔在地上。


 


“教我做饭。”沈巍眼神执拗地可怕。


 


“什么?饶命啊……”那人吓得不住发抖。


 


“我说,教我做饭。”沈巍一字一顿地重复。


 


5.


 


今年冬天格外冷。书生拢着袖子哈气,听见扣门声哆哆嗦嗦地去开门,冻得僵硬的手指几次才打开门锁。


 


门外站着一个很奇怪的人,隆冬大雪,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单衣,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全身都笼罩在里面,只露出一个棱角锋利的下巴。


 


这人看起来竟然不冷。书生正要发问,却被送到跟前的一封信吸引了注意。他眉开眼笑的接过信,再一抬头,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甩甩头,也懒得管。书生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到心脏,整个屋子都变得暖洋洋的,原本难以忍受的寒冬也不那么可怕了。


 


沈巍收了天目,将连接符咒的另一头下在自己身上。


 


这样,以他的法力为系,维持着昆仑周身的温度,就能帮他度过这个冬天了。


 


至于他,需要接连不断的消耗整整四个月的法力,又哪里是什么要紧事。


 


至于他送过去的那封信,是昆仑这一世的情人所寄,又有什么要紧。


 


反正他的一切都是肯为了昆仑舍弃的。


 


他曾在昆仑的转世下了学堂后,偷偷溜进那间屋子,坐在昆仑的桌子前,念着他写在桌角的“克己复礼,君子如玉”。


 


沈巍便开始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本性,不断练习新的举止礼法。


 


这是昆仑喜欢的。他对自己说。于是他真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温润端方的样子,他甚至学会了怎样礼貌和煦又足够疏离地微笑。


 


他经常恍惚觉得昆仑还在他身边,一觉醒来,会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夸奖一句:“小巍做的真好。”


 


沈巍怀着虚幻的期盼,依着昆仑喜欢的样子一点一点打磨自己。


 


可是这梦做了千年也未醒。


 


6.


 


沈巍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目光追随的那个人,正在人群簇拥的中心,意气风发。


 


“古往今来,我最爱瘦金。风姿绰约,风骨斐然。”


 


沈巍看看那人,又看看那副字,回去准备了笔墨纸砚,苦练起瘦金体。


 


他原本的字体自成一派。几千年的时光,他本不必也不屑去学一个区区人类发明出来的字体。


 


但昆仑喜欢。


 


这就大于一切了。长久的黑暗和孤独,求而不得,压抑本性,几乎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也因此更能沉下心来练字。大不敬之地伸手不见五指,却并不影响沈巍视物。他虽然专心,五感仍分外敏锐,鬼面出现时,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沈巍慢条斯理的收拾好笔墨纸砚,将东西摆放整齐,拍拍衣摆站起。鬼面无不讽刺的拍了拍手:“我的好哥哥,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你该不会都快忘了,你其实和我一样,是个肮脏的鬼族吧?”


 


沈巍没说话也没动作。鬼面便走近了一些,弯下腰翻看着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


 


“啧啧……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可是你的昆仑,他知道吗?”


 


“闭嘴。不关你的事。”沈巍喝道。


 


鬼面嗤笑一声:“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的昆仑心中有苍生万物,却独独抛下了你。这就是你所求的爱吗?”


 


沈巍袖子底下的手指狠狠地握紧,指甲刺进肉里,带来些微的痛感。


 


“神爱世人,我也是造物之一,昆仑心里自然有我。”


 


“哈,”鬼面似是听到什么最可笑的事,“你何苦逃避呢。你想要的仅仅是这样吗?”


 


他最擅长蛊惑人心,而他的哥哥,看起来城府极深,唯一的软肋却几乎人尽皆知。


 


也只有昆仑不知。


 


鬼面循循善诱:“在上神眼里,鬼族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污秽至极,他们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东西呢。”


 


他满意地看到沈巍抿紧了唇。


 


“你说……当初昆仑把神筋和魂火给了你,那时他是怎样的想法?”


 


斩魂刀划破空气,刀刃即将触碰到鬼面时,他的整个身躯宛如水汽蒸发般消失了。沈巍握着刀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他双眼血红,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他又何尝……不知呢。


 


昆仑爱不爱他。他哪里知道。他想,或许昆仑那时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有趣的玩物,一个可以教化的蛮夷,一个在最后的光景可以用来解闷的小东西。


 


可是他爱昆仑啊。从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眼,他就认定了昆仑。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是生是死,不管他记不记得他,那都是他的昆仑。


 


昆仑给了他这么重的担子,他就必须担着。他已经放不下了。他若是撑不起来这十万大山,这千丈幽冥,那砸死的也不只他一人。这是昆仑为之付出心血的东西,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毁去。


 


可是他真想昆仑啊。他已经独自前行了好久好久,久到看不见前路,也望不到归途,久到那些美好回忆的画面也已经越来越模糊,让他时而怀疑那些是不是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他臆想出的梦境。


 


久到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7.


 


心魔或许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沈巍对昆仑的执念太强,他能为昆仑压抑住可怕的欲念,也将这蠢蠢欲出的心魔一同封存了起来。


 


可是既然存在,就总有爆发的一天。


 


那其实也是极平常的一天。若说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不过是昆仑的转世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娶妻生子。沈巍站在他们所不能视的地方,看着一家几口其乐融融,昆仑的转世亲吻着妻子,逗弄着孩子,突然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和茫然。


 


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他永远也不能和昆仑在一起。人类太过脆弱,承受不了他身上入骨的阴寒。


 


他永远都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昆仑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却永远不能参与其中。他只能做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


 


永远。


 


他这才发现他千年来做了多可笑的一件事。他自私地接近昆仑,偷偷探听他的喜好,以为把自己变成他心仪的样子,就能让他多看一眼,多喜欢一点。


 


却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那个资格。


 


天地之大,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也没有在乎他的人。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昆仑都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的。永远不可能。


 


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样深沉的绝望了。上一次他还是不谙世事的小鬼王,号啕大哭过后去求神农,求他将昆仑的魂魄送入轮回,可这次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了,克制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已经忘记了怎么流泪,怎么哭泣,也再没有人能让他去求。


 


沈巍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斩魂刀的刀尖已经没进了胸口。他面无表情的把刀刃一寸一寸送进去。不够,还不够,这样杀不死他,还要再深一点。


 


太痛了。他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却从未如此渴望过死亡的降临。他感觉身体在一阵痉挛后侧倒在地,体内的热量随着血液的涌出逐渐消散。


 


他从不知道绝望也是这样夺人心神的东西。如果死亡能为他带来解脱,那他为何不去呢。


 


他能听到风拂过耳畔的声音。他的心脏缓慢的跳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让他浑身紧绷的剧痛。沈巍眼前模糊起来,他嘴角扬起,轻轻念着:“昆仑……”


 


青衫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了。他伸出手,却从未追上他。


 


于是沈巍收回手,蜷成一团。


 


追不上,就不追了吧。


 


8.


 


他终究是没死。


 


鬼族强悍的自愈能力让他在心脏被捅个对穿的情况下又活了下来。


 


沈巍依旧头晕目眩。难过绝望的情绪堵得他胸口生疼。他拿起刀在自己胸口比划着,唯求一死。


 


他这样执着,最终什么都换不来,连和昆仑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原来昆仑从来都不需要他,怪不得他抛下他,原来他一直是那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小鬼,几千年来没有任何长进。


 


“你做什么!”怒吼声炸雷一般在沈巍耳边响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沈巍抬眼看,认出这是当年神农用来捣药的药钵。


 


“你要背叛昆仑吗!”神农药钵厉声喝道。


 


沈巍似是瑟缩了一下:“我没有。”


 


神农药钵捏得他手腕生疼:“你的半神之体,你的胸前魂火,你脚下的十万大山,都是昆仑君给你的。你现在要抛下这些寻死,你要背叛他吗?”


 


沈巍恍惚的抬头看他:“他给了我这么多东西,可是他不在了啊。”


 


神农药钵闻言表情突然松动了下来,他松开沈巍的手腕,沈巍的胳膊就软软的垂下去,握在手里的刀悄无声息的砸在泥土里。


 


“你看。”神农药钵抬手指去。


 


沈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群山重叠,影影绰绰,夕阳西下,半边天幕染成暖红,天地之间,沈巍能感受到群山的呼吸,群山的心跳。


 


这是昆仑留下的东西。


 


“昆仑怎么不在。”神农药钵说,“他的神力融入十万大山,肉体消散于天地星河,魂魄跌落凡尘。”


 


“他就在这茫茫人间啊。”


 


沈巍跪坐在地上。山间的风撩起他的长发,拂过他的侧脸,吹动他的衣袍,就好像当年昆仑君俯下身来,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发顶。


 


“我在呢,傻孩子。”他看见昆仑君对他笑。


 


这也是昆仑留下的东西,封存在十万大山中,留给他们的新主人。


 


原来我也是昆仑留下的东西。


 


沈巍痴痴地看着那个倏忽间就消失不见的幻影。


 


原来这世间,山河远阔是他,日升月落是他,世间万物都是他。


 


他从未离开过。


 


“我知道了。”沈巍说。


 


终究是他参悟不够,差点负了昆仑的嘱托。


 


他得守护好这个承载着昆仑转世的人间。


 


“昆仑君以身化轮回,保护好轮回,守护好人间,这也是昆仑的遗愿。”神农药钵说。


 


“你既然继承了昆仑君的遗志,那就如他一般守着大封吧。鬼族若是破封而出,三届动乱在所难免,那他尽心保护的这些人类和整个轮回都将不复存在。昆仑应当同你说过‘不死不灭不成神’,若有大封破裂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叫他失望。”


 


他怎么忍心让昆仑失望呢。


 


沈巍支着刀站起来。他的目光仍未从远山上移开。


 


他轻轻的说:“好。”


 


9.


 


他仍会偷偷去看昆仑的转世。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却有真实的悲欢可期,亲友可待。沈巍开始学着置办一处住所,混迹于人间,努力理解着凡人的情感。他学会了给自己编造一个虚假的凡人身份,和周围的人相处,等到昆仑魂魄离体,再去接引他走过奈何桥,看他投胎转世。


 


但他真的再没有和昆仑的魂魄说上一句话。


 


这一世的昆仑被邪崇所害,回天乏术。沈巍扮作云游的郎中,将收集来的天材地宝和着自己的心头血给他服下,在那人悠悠转醒前离开了。


 


沈巍出了府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一世的昆仑常常走过的这些街道。那家的酥糖是他喜欢吃的,这家的茶叶每次都给他留出最新的,他与友人聚会,最爱去街口的那家酒楼,他说那的女儿红最是正宗。


 


沈巍一处一处的走过这些地方,就好像昆仑也在他身边,陪着他慢慢前行。熙熙攘攘的人群同他擦肩而过,嬉笑声,哭闹声,吆喝声,一样一样都被他听在耳畔,却难以入心。


 


他与昆仑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沈巍走过一个卖画的摊子。摊主摇着扇子,一副愿者上钩的架势,铺满画摊的画纸上,或颦或笑,都是同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站了很久,摊主终于直起身来问他:“这位小兄弟,你在想什么?”


 


沈巍问:“你画的是谁?”


 


摊主道:“是我的亡妻。”


 


沈巍的表情有些困惑。摊主便好心向他解释道:“虽然她不在这世上,却仍在我心里。她不在我身边已经很久了。还能以笔描摹爱人的容颜,是至今为止唯一让我觉得幸福的事。”


 


沈巍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能教我画画吗。”


 


沈巍是个极有天分的人。摊主看着沈巍行云流水一般的笔法,勾勒出一袭青衫,不由惊叹。画中人已在沈巍心头牵挂了几千年,于是笔下更加流畅,小心细致地勾出那精细眉眼。画中的昆仑君侧头含笑,神色温柔。


 


沈巍停下笔,摊主凑上前看了又看,问:“这便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沈巍点了点头。


 


“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巍笔。”


 


摊主自然是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幸好他也并不在意。沈巍全身都透着神秘,这幅画几乎有一面墙那么大,画纸薄如蝉翼,表面光滑雪白,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因此对沈巍写出他闻所未闻的字体也见怪不怪了。


 


沈巍将画带回自己在人间的住所,挂在了一处暗室。他想了想,用昆仑锁封住了这个房间。


 


他空闲时有了事情做。昆仑过往的百世轮回被他牢牢记在心里,一世一世的画在画纸上。漫长的等待后所见的每一眼都难以磨灭,沈巍珍而重之的那些影像画下来,封存在那间屋子里。


 


他其实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他何尝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没什么用处,鬼族大煞无魂,身殉大封以后就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丝痕迹可循,而昆仑的魂魄在人间浮沉,走过千百次奈何桥,早就将他忘了个干净。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怀着隐秘的期望。沈巍想,哪怕是一点点,一丝丝的可能,在他不在这个世间以后的某一天,那个有着昆仑魂魄的人能来到这扇门前,伸出手。


 


那是印刻在他魂魄里的力量,昆仑锁会被他打开,然后他就会进来,看见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到那时,他或许就能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人,曾经奉若信仰般爱他。


 


10.


 


“先生贵姓?”


 


“免贵,姓沈,沈巍。”


 


11.


 


不死不灭不成神。原来他盼了一个又一个千年,等来是这样的结局。


 


他抹去了赵云澜的记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舍不得。


 


那是他的昆仑啊。


 


赵云澜的身影越来越远了,镇魂灯的焰火包裹住他的身躯。这大概就是死亡了。沈巍眼前飘过一世又一世的场景,青衫的昆仑君,给他糖吃的小孩子,闹市中扶起他的男子,欣喜着打开信的书生……


 


他求仁得仁,本无遗憾。他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行的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些本以为再没机会说出口的心意,也终于被知晓。兜兜转转到头来,终于生出了一点自己终于配得上他了的错觉。


 


这就足够了。


 


沈巍闭上了眼。


 


12.


 


赵云澜彻底取回昆仑的力量和记忆时,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看到前世的自己从扮作孤儿院院长的沈巍手中接过明鉴时,打量着面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不着调的调笑着:“先生真是一副冰雕玉琢的好相貌,长衫素雅有余,未免儒气太重。先生不如试试那西洋流行的西装?想必别有一番韵味。”


 


他当时不过随口一言,此世再见沈巍,那人却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板板正正的西装三件套。


 


而这不过是茫茫千年里的沧海一粟。那些孤独又漫长的岁月里,沈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着他的喜好,一点一点打磨着自己的形状,把自己雕琢成他最心仪的样子。


 


而如此深沉的爱,却能让他在得到同生共死的承诺后毅然决然的放开他的手。


 


赵云澜把坐在一旁一脸忐忑的沈巍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沈巍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他有些无措地抬起手来,在赵云澜背后安抚的拍了拍。


 


“沈巍啊……”赵云澜叹息道。


 


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敢去想。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沈巍就守着他的转世,看这世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心疼的快发疯了,只能把沈巍更用力的揉进怀里,抖着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呢喃。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沈巍有些慌乱地退出他的怀抱,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


 


“我对不起你,”赵云澜握住他的手,仍然固执的重复道。沈巍看他的眼神永远这样温柔又顺从,那些刻骨的伤痛,绝望的心绪,从来被他掩藏在最深处,任谁也不得见。


 


“那么久啊,”赵云澜哆嗦着唇,只觉得语言苍白无力,怎么也说不出他心中万一,“那么多年,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


 


沈巍因为他的话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我没有一个人,”他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千年的等待和守护,千年的绝望和伤痛,千年的痴情和执着,仿佛都化在这一个笑中。


 


“你一直陪着我呢。”沈巍眉眼弯弯。他牵起赵云澜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手掌下能感受到心脏缓慢又平稳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令人欣慰又心安。生生世世,死生轮回,他是未止的心跳,也是入骨的刻痕。


 


“你一直在这里,”沈巍说,“从未离开过。”


 


END.




——————————————————————————————

评论

热度(795)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